红色的摩天轮向我缓缓转来。滑轮进入鸟喙状的装置,打开了舱门。我抓住扶手,用力一蹬便进入舱内。摩天轮慢慢转着,约莫半分钟后,舱门一阖,一锁,舱内静了下来。跳楼机上人们的尖叫,长椅上同学的谈笑,高架上车辆忽大忽小的呼啸,都被舱门拒之于外。我在舱椅上坐下,准备欣赏属于我的景色。
摩天轮已将我带离地面,舱里的游人们也离苍天愈来愈近。声音却越来越小了:先前烦扰我的喧闹声、尖叫声、飞驰声,都失去了冲向苍天的勇气。没有一种声音不会在穿越五十公里的平流层后消失殆尽——它们在途中就已被天空同化融为一体。远处的楼房成群成列:房屋顶上的瓦好像油画里色彩斑斓的色块,高矮不一,错落有致。穿梭其间的道路把色块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几何图形,令我不得不感叹规划的严谨与神奇。散落其间的共享单车为城市添上几笔亮丽的颜色,有如点睛之笔。我以为这片美景独属于我,正陶醉于其中,却看见了其他舱内也在俯瞰城市的游人们。他们不都正共享这片城市的黄昏之景吗?每个舱内的每一个人,共享着油画般的城市之美,以及静谧地接近苍天的期盼。我又怎能说这片景色和心境被我独占呢?
念及此,面前的美景和温暖消失了,寒风裹挟着阿尔卑斯雪山的冰雪向我袭来。耳畔响起黄色火车的鸣笛声,那是在少女峰的雪山之旅。从登山火车站走进少女峰上的游览基地,车内车外骤降的温度引得我打寒战。顾身边之人,皆紧缩脖子,用拉链和双手紧捂着每一条和外界相连的“风口”。如今再想,我不正和所有人一起共享这欣赏雪山风貌前的寒冷吗?走过如迷宫般曲折的隧道,面前是一扇玻璃门。穿过这扇分割平静与狂怒的门,少女峰的全景和她一亿八千万年的寒冷向我们袭来。
天空忽然敞亮无比,但紧随其后便被凄厉的风雪模糊了视线,日光被盖为灰色。从灰蒙蒙的风雪中,眯起眼睛窥去,隐约可见“苍山负雪”。如黑曜石般通体漆黑的岩石上覆盖着纯白无暇的雪,像窈窕淑女般柔情地立着;但正向我衣襟里“嗖嗖”倒灌的刺骨寒风似瑞士雇佣兵的大戟般冷雪无情,用斧枪向里刺着,妄图阻挡我们欣赏少女峰的全貌。我快步向前去,像着了魔似的拉开衣领。刺骨的冰冷刻入每一根血管;但我不怕,让我与苍天共享这片寒冷吧,让我与所有人共享这片苍天吧!
又是一阵风雪扑过,不过这次我从寒冷的山顶回到了摩天轮舱内。不知不觉,我乘坐的舱已经快到最高点了,放眼望去,地面上的人们如同蚂蚁般大小;放耳听去,只剩下风在舱门呼啸拍打。是啊,世界上唯一宁静的地方便是苍天了。没有喧闹,没有叫嚣,没有声音——只有宁静的星辰、银河、变换的流星、极光和无边的黑夜伴着你。忽然,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:所有人都共享着这片苍天,苍天也永远愿意被我们所共享啊!
地面上,仍然喧嚣不已;似乎“共享时代”只剩下了单车、店铺、小玩意儿,其余的都不能共享。我们想方设法要共享更多,却忘记抬头看看苍天。在我们如此固执地共享我们所制造的物品时,苍天却用慈爱的眼看着地面上每一个共享这片天空的人。真正的共享时代决不是所谓的“共享单车”,而是共享这片天空。如同坐在摩天轮和立于少女峰之巅的感受:当我们意识到每天与我们相处的景物、人群、心情和天空都由我们共享时,人与人的隔阂才能解开,共享时代才能真正到来。
斯蒂凡·茨威格在《人类群星闪耀时》中的《逃向苍天》里用戏剧的形式表现了列夫·托尔斯泰伟大的离家出走,逃向苍天的心理斗争。我们何尝不是?抛弃物质的“共享”,逃向苍天,那里才有温暖的怀抱,那里才是宁静的故乡,让人们在这片苍天下共享一切。我想,这才是真正的共享时代吧,
摩天轮慢慢转动,晚霞也慢慢出现在苍天上。从底部神秘莫测的紫色,慢慢渐变到活泼的黄色,晚霞好像黄昏的使者联结了白天与黑夜,亦连接了天空与我的思绪。那一抹晚霞,是不是阿尔卑斯山脚下为游人们所共享的晚霞?是不是托尔斯泰所向往的自由的晚霞?是不是浩瀚的大气中那抹孤独的晚霞?我不知道。但那一抹晚霞,将我与苍天联系在一起,让我得以分享到逃向苍天,共享世界的如释重负。
曲终人未散,为何不抬头望望苍天?可笑的是,舱顶挡住了我仰望的目光。